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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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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顏桃桃沒有想到, 第一次和孔父見面,沒說兩句,他就喘不上來氣直接回臥室躺著了。

第二次見面, 話是多說了幾句,可她甚至都沒能落座,孔父直接吐血送醫院了。

愧疚和自責湧上來,顏桃桃只好閉上嘴,降低自己存在感, 默默跟了過去。

顏桃桃亦步亦趨的跟在孔母身後, 凝神聽著每個醫護人員的說辭, 想知道孔父到底生了什麽病。

孔母急的快要落淚, 顏桃桃嘗試著安慰她,但話未說出口, 孔母看她的神色愛恨交織覆雜不已,一張口就是克制了情緒的埋怨, “桃桃,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一直是盼著你住過來的,昨兒見了你, 也覺得你很乖巧懂事,但你今天怎麽能這樣跟你曾外祖父說話呢?就是你外公、你姑姥姥也從未這樣頂撞過他啊。”

原以為顏桃桃的到來,帶來的是新的希望和生機, 是讓他們遲暮的人生多了新的盼頭,沒料到, 她帶來的卻是沖擊。

“我……”顏桃桃張了張唇, 心裏都是無力的感覺, 為了避免火上澆油, 她只好垂頭,悶聲的回道:“對不起。”

孔母和孔父相處了一輩子,無論是思想觀念還是相處模式都早就固定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顏桃桃有自知之明。

孔父近期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醫院了,醫院的醫護人員對他的情況都很了解,迅速的給安排了檢查。

孔母只能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等待,陪同的傭人貼著墻壁立著,目光追尋著孔母的身影來來回回,而顏桃桃怕說錯什麽讓她情緒更激動,一邊安靜的陪伴著,一邊猶豫掙紮著要不要給孔竹生發個消息打個電話。

將近一個小時的檢查治療,有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孔老夫人。”

傭人忙攙扶著孔母迎上去,孔母急切的問道:“劉主任,我丈夫怎麽樣了?”

在說與不說之間劉主任顯得十分為難,“不如還是跟之前一樣,孔老先生的情況我說給您女兒聽吧。”

年歲上去了身體難免有毛病,一直在照顧孔父的孔母,本身也患有高血壓和冠心病,不宜情緒激動,有關孔父的病情,劉主任作為主治醫生,都是直接跟孔敏珠聯系,再由孔敏珠決定跟不跟孔母轉述或者如何轉述的。

“不不不……”孔母連連搖頭,掙脫傭人攙扶自己的手,拽住劉主任的衣袖,“他以前會呼吸困難,但沒到吐血這個地步,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告訴我,我要知道,我現在就要知道!”

孔母的態度很堅決,劉主任猶豫了片刻,還是斟酌著用詞回道:“孔老先生肺部出血,需要做肺葉切除手術……”

“肺部切除?!”孔母沒聽清,瞳孔倏地放大。

“不是整個肺部,是肺葉,我們人體一共有五個肺葉。”

孔母嘴唇發顫,還是不能冷靜下來,“什麽原因肺出血,這段時間雖然居家,也一直定期的檢查……是因為情緒激動,忽然吐血嗎?”

孔母的後半句落在一旁的顏桃桃耳裏,簡直就是無聲的指責,她愧疚的低頭,只敢看著地面。

劉主任搖頭,“不是忽然吐血,孔老先生的肺部應該是積血幾日了,肺部出血常有呼吸困難,咳嗽等癥狀,嚴重時會四肢冰冷,神志不清。”

聞言,顏桃桃壓在心口的負罪感稍稍輕了些許,如果真的是因為她說的話而導致吐血,她無法面對孔母、孔敏珠以及孔竹生。

劉主任打量了下孔母的神色,估量著她的接受能力,看她的反應還在可控範圍內,於是接著說道:“據我一直為孔老先生診治的信息來看,孔老先生這次肺部出血極可能是腎炎綜合征導致的,我這邊會立馬召開專科醫生聯合會診,除了馬上要進行的肺葉切除手術,還有一個手術需要孔老夫人做好心理準備。”

“什麽……?”

“腎臟移植或切除。”

孔母的臉瞬間蒼白若紙。

劉主任微頓了下,既然已經開了口,索性也就全部說了,“這個手術做或者不做,孔老夫人可以和女兒好好商量一下。”

“……”

“客觀來說,孔老先生身上的並發癥狀很多,身體各方面的器官和機能都有衰竭的跡象,我的意思是……腎臟移植或是切除是解決的方案,但並非是只要進行了腎臟移植或切除孔老先生身體的問題就全部解決了,他的身體依舊還有其他的問題。”

“……”

“孔老夫人可好好跟您女兒商量下要不要進行腎臟移植或切除手術,如果決定要做的話,要著手尋找匹配的腎臟了,相對來對,您女兒的腎臟和孔老先生的匹配度是最高的,不過您女兒也將近五十了,摘掉腎臟對她個人身體肯定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另一方面,孔老先生年事已高,即便手術很成功,術後的休養恢覆只怕……”劉主任的聲音弱下去,點到為止,擡手拍了拍孔母拽住自己衣袖的手背,“孔老夫人盡快做決定,及時聯系我,我這邊要準備給孔老先生做肺葉切除手術,先不跟您說了。”

劉主任說完,朝孔母欠了欠身子,快步邁開了。

孔母孱弱的身子晃動著,顏桃桃怕她站不穩,好在一旁的傭人及時伸手攙扶住她。

顏桃桃小心翼翼的發生詢問:“曾外祖母,要不要去一旁坐著休息一下?”

孔父還在急診室,他們是進不去的,只能坐在走道裏的座椅上了。

傭人點頭,附和道:“是啊,夫人,我扶您過去坐一會吧,這麽站著也不是個事,當心累著身子。”

劉主任說的婉轉,顏桃桃已經全部聽明白了。

如果要進行腎臟移植,合適的腎臟來源是個棘手的問題,孔敏珠也不年輕了,更重要的是,劉主任的言下之意是,即便腎臟移植手術很成功,孔父也不一定能活很久,孔父年紀大了,身體的毛病很多,並不僅僅是腎炎綜合征導致的肺部出血問題,還有身體器官機能的衰退。

可能也就是幾年的生命,還要承受手術帶來的疼痛折磨。

顏桃桃自然希望孔父能健康痊愈,但她也坦然的承認,她的內心是有自私和偏頗的。

或許是早上和孔父的交談讓她對孔父親近不起來,她並不讚同為了孔父幾年的健康,拿走孔敏珠的腎臟。

孔敏珠多慘啊,她已經聽了孔父一輩子的話,在將近五十歲的年齡下,還要拿出自己的腎臟嗎?

消化著劉主任剛剛說的話,孔母雙腿發軟,點點頭在顏桃桃和傭人的攙扶下落座,喃喃自語著:“不能這樣對敏珠,不能……敏珠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有個孩子就好了……”

孔母念著念著,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轉頭看向顏桃桃,眼眸裏冒著光,“對,孩子,還有你媽媽,你媽媽這麽年輕,拿一個腎影響肯定不大的,桃桃,把你媽媽的電話給我,我這就給你媽媽打電話。”

顏桃桃聽著,就像是被人潑了一身的冰水,心裏涼透了。

她可以理解孔母和孔父幾十年的夫妻,自然無法對他不管不顧,也理解孔敏珠是她一手帶大的“乖女兒”,不婚不育一直留在了她的身邊,她舍不得孔敏珠拿掉自己的腎也很正常。

但怎麽可以這樣要求孔倩妍?

從來沒有感受過爺爺奶奶溫暖的孔倩妍,一踏入爺爺奶奶家就被一頓呵斥貶低趕出去的孔倩妍,有什麽理由要為完全不在意不認可她的孔父,拿出自己的腎。

顏桃桃想,可能自己骨子裏真的是個冷漠又自私的人吧,至少這一刻,不願意讓孔倩妍為孔父做腎臟移植手術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哪怕兩個小時前,在孔倩妍怯生生的喚了“爺爺”後,孔父能輕應一聲,顏桃桃此刻都不會對孔母的這個提議如此抵觸。

孔母疼愛孔敏珠,她也心疼孔倩妍。

半響沒等到顏桃桃的反應,孔母雙手按住顏桃桃的雙臂,催促道:“桃桃,聽見我的話沒,快把你媽媽的號碼給我,我要給你媽媽打電話,讓她趕緊來醫院。”

顏桃桃調整了下呼吸,對上孔母的雙眼,鼓起勇氣,堅定的拒絕,“不。”

孔倩妍是她的媽媽,是她這輩子要守護的人。

觸及孔倩妍,她可以被指責冷漠,她不願意退讓。

孔母眉頭緊鎖,不悅道:“桃桃,這不是在開玩笑,你一個小孩子弄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我不怪你。”

“曾外祖母應該沒有忘記,兩個小時前,曾外祖父拒絕承認媽媽是他的孫女,把她趕了出去,可是兩個小時後,您又要把她喊回來,就是為了拿走她的腎,這樣太過分了。”

孔母吸氣,“你才六歲半,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孔母臉色已經變了,傭人立在孔母旁邊,不住的沖顏桃桃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可顏桃桃沒有妥協,她語氣認真嚴肅,回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根本就不知道!”顏桃桃的固執讓孔母情緒激動起來,“現在需要腎的是你的曾外祖父,你媽媽的爺爺,她作為孫女,給爺爺一個腎,是她應該做的,手術成功後,我們不會虧待她的。”

聽到這裏,顏桃桃怒火中燒,只是還顧及到孔母的情緒,她生生抑制著心裏的怒吼。

之前還在說孔倩妍丟人現眼、不爭氣,不允許她叫他“爺爺”。

可現在要腎了,就把“孫女”兩個字安在孔倩妍身上了。

這不是道德綁架是什麽?

他們應該是一直以來都習慣了對後輩發號施令,才會有這樣理所應當的口吻吧。

和孔家二老待得越久,顏桃桃就越理解體諒孔竹生。

看著孔母蒼白的唇色,心裏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出口,盡量溫和的回道:“曾外祖母,您和曾外祖父都沒有承認媽媽是你們的孫女,並且把她趕走了,我覺得現在也不要再給喊過她過來了吧,但你們承認了我……所以,如果曾外祖父需要,我願意拿出我的腎。”

“荒謬!你還是小孩子,身體都沒發育完全!”

是的,荒謬。

沒有一個正常成年人會要一個人六七歲孩子的腎臟。

顏桃桃這樣的回答僅僅是想跟孔母表示,如果要索取至少要有付出,他們沒有撫養帶過孔倩妍一天,沒有任何感情的基礎的前提下甚至有惡語相向,要向孔倩妍索取,至少應該像對待她一樣的對待孔倩妍吧。

認可她的存在,並表示願意一起生活。

下一秒走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護士朝她們小跑著過來,孔母停止了和顏桃桃的對話,在傭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護士:“孔老夫人,有些手續必須要家屬簽字了,您女兒還在趕過來的路上,您方便跟我去趟主任的辦公室嗎,有些事項主任還得跟您談談。”

攸關孔父,孔母沒有猶豫,立刻點頭,急急忙忙中並沒有心思去管顏桃桃。

之前一直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孔母身後的顏桃桃這回安靜的在位置上沒跟過去的意思了。

“桃桃?”傭人見狀,擔憂的望著顏桃桃,“你不跟我們過去嗎?”

顏桃桃搖頭,知道她的擔心,回道:“我不會亂跑,我就在這等你們回來。”

聞言,傭人這才放心陪著孔母離開。

孔父是個什麽情況顏桃桃已經心裏有數,她沒有猶豫的拿出手機,給孔竹生打了電話。

孔父狀況不好,應該告知孔竹生。

只是孔竹生應該是在忙,連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有人接,顏桃桃只好給馬騰打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

馬騰:“餵?桃桃呀,你是要找孔董嗎?他在開會哦,你是想告訴我,我一會等孔董結束會議轉告給他聽,還是讓孔董開完會給你回電話?”

“馬騰叔叔幫我轉告吧。”畢竟也不確定等會孔竹生回電話的時候,她會處在怎樣的情境中,是否方便接電話,“我的曾外祖父,外公的父親,因為肺部出血現在在中心醫院,醫生說要做肺葉切除手術,還可能要進行腎臟移植和切除。”

馬騰:……?!

信息量太大,電話那頭只傳來馬騰的呼吸聲。

“馬騰叔叔,需要我再重覆一遍嗎?”

“不用了,我記住了,只是……桃桃,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因為我現在就在醫院。”顏桃桃知道馬騰心裏的疑惑和不敢相信,“我在曾外祖父這外公是知道的,你只要把我剛剛說的話轉告給他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

結束了和馬騰的電話後,顏桃桃沒忍住,還是給孔倩妍打了個電話。

孔倩妍很快就接了,“桃桃?怎麽給我打電話,是你曾外祖父說你什麽了嗎?”

短暫的會面,孔家二老在孔倩妍心裏留下的都是“不好相處”的印象,令她不由得覺得顏桃桃也是受了委屈所以給自己打電話的。

“沒有。”顏桃桃試圖從孔倩妍的聲音裏去判斷推測她的情緒,“媽媽,你回家了嗎?”

“回了呢,媽媽是個大人了,你不要擔心。”孔倩妍溫聲安撫著顏桃桃,再次確認了遍,“他們真的沒說你什麽嗎?受了委屈要告訴媽媽。”

“真的沒有。”受了委屈的人明明是孔倩妍自己才對啊。

“那就好。”孔倩妍松了口氣,“在那邊要記得媽媽跟你說的那些話,知道嗎?”

孔倩妍的話和孔家二老的話交織在一起,顏桃桃心裏十分的難受,沒有應她的話,而是說道:“媽媽,你很好很好,非常非常優秀,以後也會越來越優秀。”

“丟人現眼”這樣的詞不該用在現在的孔倩妍身上。

在孔父出口傷人時,她沒能有機會把這句話說給孔倩妍聽,只希望現在說出口也不會太遲。

孔倩妍懂得她的用心,短暫的沈默了下,隨即溫聲回道:“好。”

“……”

“桃桃,媽媽很為你驕傲,很開心能成為你的媽媽。”

孔倩妍沒覺得孔父說的話都讓她傷心難過,至少她聽到了孔父對顏桃桃的肯定,聽到他那樣嚴苛的人用“優秀、懂事”來形容顏桃桃,她這個當媽媽的,是欣慰且驕傲的。

“我也很開心很開心能成為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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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母簽了字後,孔父的肺葉切除手術立即就展開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之前的談話很不愉快還是因為孔父在手術裏,孔母沒有任何與人交談的想法,她也坐不住,一直在走道上來回踱步。

顏桃桃只能不時看看手機有沒有收到來自孔竹生的消息,不時打量下孔母的狀態表情。

陪同的傭人知道孔母的性子也不敢上去勸,就在一旁候著。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孔敏珠穿著白色綢緞襯衣和優雅的魚尾長裙出現在走道裏。

她一身通勤職業裝束,一看就是剛從工作場合趕過來的。

“媽。”孔敏珠神色從容淡定,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透出她的緊張來,“爸在做手術了?”

一見著孔敏珠,孔母仿若看到了依靠,立即抓住了她的小手臂,哽咽道:“敏珠,你終於來了,你爸他肺部出血,正在做手術……”

孔敏珠腰背挺得筆直,像根筆挺的柱子讓孔母依靠著,沈穩有力的安撫道:“我跟劉主任通過電話了,媽,我來了,別怕。”

在孔竹生離開孔家的這二三十年,孔敏珠早就習慣的活成父母的支柱,任何時候她都表現得臨危不亂,無堅不摧。

“不怕,我不怕,有你在,我不怕。”孔母點著頭,眼淚還是往外冒,“要是你爸……你爸……那可怎麽辦啊?”

“媽,你先不要胡思亂想,一切等爸手術結束後再說。”

孔敏珠一來傭人也敢開口了,“是啊,夫人,大小姐過來了,你就放寬心吧,大小姐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的,你都站了這麽久了,休息一會吧,可別累垮了自己的身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孔敏珠拍拍孔母的手背,“我已經訂好了之前爸住院時住的套房,媽你先過去休息一會,爸這邊有我在這等著,你安心。”

語罷看向一旁的傭人,囑咐道:“V602,還記得吧?帶我媽過去休息吧。”

“好的,大小姐。”

安頓好了孔母,孔敏珠看向顏桃桃,“你一起去病房吧。”

顏桃桃搖頭,試探的問:“姑姥姥,我能和你一起在這等嗎?”

和孔母一起待在病房裏,有可能會因為提到孔倩妍又說出些讓孔母不想聽的話來,顏桃桃還是選擇跟孔敏珠待在一起,皆大歡喜。

孔敏珠剛好也有問題要詢問她,於是頷首答應了。

孔敏珠有雙太過敏銳嚴厲的眼眸,會讓顏桃桃覺得什麽都逃不過她的審視,於是在孔母和傭人離開後,她主動開口,道:“姑姥姥,對不起。”

“為了什麽?”

“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在孔敏珠一瞬不眨的眸光下,顏桃桃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班主任拎到教室外批評一般,“我……頂撞了曾外祖父。”

孔敏珠的緩緩蹙眉,也沒有急著發火,而是接著問道:“為什麽要頂撞他?你們今天說了什麽?”

顏桃桃垂首看向地面,把她和孔倩妍一起進了孔家後,孔父對孔倩妍說的那些話以及她後來跟孔父的對話全部如實覆述了一遍。

孔敏珠沒有打斷,顏桃桃一鼓作氣的說完後擡頭,對上孔敏珠的雙眼,不躲不閃,道:“我剛剛道歉不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也依舊認為曾外祖父說的話不對,他評判人的標準不應該那麽武斷,我的媽媽什麽也沒做錯。”

這是原則立場問題,她必須強調。

顏桃桃又補充道:“我道歉,是為我‘頂撞’曾外祖父這個行為,因為我答應過你的,我沒有做到。”

“你沒有做錯。”

搶在孔敏珠之前,低沈的男聲響起。

是孔竹生的聲音。

顏桃桃反應極快的側頭,訝然出聲,“外公!”

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剛她跟孔敏珠說的那些話,他全部聽見了嗎?!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孔竹生和孔敏珠要見面了。

這個念頭一冒上來,顏桃桃立刻又側頭去看孔敏珠的反應。

孔敏珠極緩的側身,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在歲月的沈澱下變得更沈穩淡然,她靜立著看著將近三十年沒有見過的孔竹生擡腳走來。

時光荏苒,在轉瞬即逝的光陰裏,彼此都早就不是記憶裏青澀的模樣。

不知怎地腦海裏就回憶孔竹生和父母決裂的那個夜晚,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和此刻的人影重合。

他們都老了啊。

她曾經也設想過許多和孔竹生再見的場面,或許是衣香鬢影的宴會,又或許是什麽權威的國家級企業表彰交流會,總而言之,是各種各樣正式的場合,她期待著看見大獲成功的孔竹生。

可以跟她侃侃而談,像她證明,離開了孔家的光環,他依舊出類拔萃。

卻沒想到,會是在醫院手術室外的走道。

不過她也沒有失望,以她對他的關註和獲得的資料,她知道即使不是因為孔父,離他們再次見面的機會也近了。

孔竹生走到顏桃桃的身側,攬過她的肩膀,一副要把她攬在自己羽翼下保護的姿態,與孔敏珠面對面站立,啞聲喚道:“姐。”

孔敏珠下意識挺直腰背,連脖頸都微微仰起,面上的展露的神情卻是淡然,“爸在手術室裏。”

孔竹生表示了然的點點頭,接著把話題繞了回來,“桃桃說的話是會讓爸不開心,但桃桃沒有說錯什麽,我不認為她需要道歉。”

孔敏珠不語,靜待他說下去。

孔竹生:“該道歉的人是我,我考慮不周才會讓倩妍跟桃桃一起過去。”

作為一個父親,在聽到孔父用那樣對待孔倩妍後,他難免覺得心疼,他只考慮到生病的孔父以及嫌家裏太過冷清的孔母會想要多些子孫後代的陪伴以及擔憂顏桃桃一個人在孔家二老那會住得不適,卻沒有為孔倩妍考慮。

作為一個兒子,他對孔父的脾性是很了解的,他只要再多思考一下,就該知道孔父不會接納和認可孔倩妍的。

是他忽略了,讓孔倩妍受到了傷害。

被孔竹生的大手攬著,聽到他這番話,顏桃桃心裏感動不已。

原本她還擔心著孔竹生到了醫院會呵斥她,覺得是她“忤逆”孔父,和孔父發生爭執才導致孔父現在待在手術室裏的。

可孔竹生不僅不帶一點質疑的相信她,給她撐腰,還把責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真的是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公。

孔敏珠眉毛微挑,這才開口:“我沒讓桃桃道歉。”

這是孔敏珠的立場,可對於孔父的言行,她不會去做任何的評價,年輕時如此,現在亦然。

孔敏珠又問道:“爸想讓桃桃改姓,將來繼承孔氏的想法,你知道嗎?”

昨晚他們兩個的通話很短暫,只圍繞了孔父的病情,並沒有談及其他的,孔敏珠也不確定顏桃桃是否跟孔竹生說了這件事。

孔竹生頷首,“知道的。”

孔敏珠:“據我了解,桃桃爸媽離婚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為什麽一直沒給她改姓?”

昨天和顏桃桃的交談中,她聽出顏桃桃對改姓這件事並不抵觸,也對自己的生父沒什麽依戀不舍,那麽將近一年沒有改姓,只可能是孔竹生沒去做這件事。

為什麽?

難道他現在的公司的接手問題只考慮到了女兒孔倩妍,而沒有考慮顏桃桃?

“因為沒必要。”孔竹生擡眸反問,“姓氏真的那麽重要嗎?”

“……”孔敏珠被問住了。

“爸媽一些思想觀念,我一直就不太認同,按血緣性別去決定繼承人一直就不公平。”久別重逢,時過境遷,孔竹生終於說出了壓抑在心底幾十年的話,“姐,這對你不公平。”

孔竹生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些。

他在父母的期許和要求中長大,從懂事起,耳邊最長聽到的話就是:“你要爭氣,你是孔家唯一的兒子,是孔氏的繼承人,你要強大優秀。”

從第一次聽到,孔竹生心裏就有不適,只是年紀尚小,他無法把那種不適感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長大了,他才漸漸懂得。

令他不舒服的點,是因為這些話裏傳遞表達的,仿佛孔家的一切都屬於他,和孔敏珠一點關系也沒有,她只是他的陪襯,配角。

明明孔敏珠同樣優秀,明明孔敏珠一直在按著父母的期望成長。

可是父母,仿佛看不到充滿力量的孔敏珠,他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避諱著孔敏珠。

孔竹生不知道孔敏珠是否有為父母的“偏心”而受傷難過,他記得每每朝孔敏珠看過去時,她總是安靜溫順的立在一旁,眉眼低垂,沒有喜怒的表情,仿佛對父母的一切安排沒有異議,也不會憤怒的覺得不公。

甚至,在孔竹生的記憶裏,孔敏珠一直都是很有責任感的“長姐”,她不僅沒有怨恨過他,相反也對他很好。

他背負著“剝削搶奪”了她的所有的罪惡感,卻因為她什麽都不說,不為自己鳴不平,而變得無處宣洩。

年少熱血的時候,他無比的期待,甚至幻想著和孔敏珠一起“反抗”父母這些決定的時刻。

可她永遠是靜默的,一直到他為了妻子和父母發生爭執。

當年孔父那句憤怒的威脅,說著只要他敢走出家門,孔家的一切都會留給孔敏珠,從此跟他不再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這個威脅沒讓他覺得不甘不舍,相反有種卸下負擔的解脫感。

全部給孔敏珠?

他是願意的。

她也值得。

於是孔竹生走得頭也不回。

從回憶裏抽身,孔竹生直視著孔敏珠那雙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大方坦誠的表達自己態度想法,“姓氏不重要,性別也不重要,我所擁有的一切,如果桃桃長大後想要,不管她是姓‘顏’還是姓‘孔’,我都會給她。”

所以,他從來沒有提過讓顏桃桃改姓“孔”,這就是孔竹生和孔父最大的不同。

孔竹生用著輕飄飄的口吻說著,顏桃桃全身的血液卻都沸騰了。

此刻在她心裏,孔竹生身高兩米八!

“在我眼裏,孔家的一切都該是你的。”孔竹生再次沖孔敏珠強調了遍:“姐,性別不重要,姓氏不重要,你明白嗎?”

所以,孔氏不該是因為他不要了,才輪到她手上。

她也不應該終身不婚不育,像是怕把孔氏交給一個孔家二老定義的“外人”,現在又要按照孔父的意思,把顏桃桃當做繼承人。

孔敏珠的腦海裏像是有人在敲鐘,她睫毛顫了顫,一瞬不眨的盯著孔竹生,說不出話來。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正接受一波又一波的撞擊。

孔竹生摸了摸顏桃桃的後腦勺,寵溺道:“桃桃還小,我只希望她可以健康快樂的長大,然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和爸的想法不一樣,我不會覺得公司一定需要子孫後代去接任,如果我的孩子志不在此,我會把公司交給最適合的人。”

他就是在這樣強的心理壓力下長大的,他不讚同自己父親做的那些,他也不想成為自己父親那樣的爸爸。

說完這些他如釋重負,條理清晰的開始處理下一個問題,“我去做匹配測試,把我的腎移植給爸吧。”

“爸不會同意的。”孔敏珠終於發聲,“你的腎,爸不會要。”

除非是孔竹生跪下認錯,而孔父原諒了他之後才有可能。

“不要讓他知道是我的腎。”

“……?”

“我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我也知道爸的性子,過去了這麽多年,他是不會原諒我的,我也……不奢求他的原諒。”

“……”

“我不會出現在爸面前,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可以不被發現的照顧爸媽。”

孔竹生就沒想過這一輩子,還能像跟孔敏珠這樣面對面的交談說話,可身為兒子,如果不能在父母生病晚年時照顧,他一輩子都會遭受良心的譴責。

他可以給出自己的腎,在不被二老知道的情況下照顧他們,他心裏的缺憾,就補齊了。

孔敏珠眼眸微睜,“我知道你現在很出色,或許你可以見見爸媽,讓他們認可你……”

孔竹生搖頭,“無論我獲得什麽樣的成就,只要不是按照爸的意願,就通通是過得失敗,所以他不會想看到我,而我出不出色,成不成功,不一定非要他們認可點頭。”

顏桃桃猶如醍醐灌頂。

一直以來,她覺得要避免孔竹生變成夢境裏見到的那個樣子,一定是要和孔家二老和解。

如何和解?

當然是面對面溝通,承認彼此的過錯,互相道歉,放下過往。

但她現在知道自己太過狹隘了。

這個世界不是所有的矛盾隔閡都必須要解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交流溝通的。

例如把偏執刻進骨子裏的孔父,他固執了一生,不是孔竹生費費唇舌,他就會反省自己的人。

又何必非要像她早上那樣硬碰硬?

和解的方式不止一種。

夢境裏孔竹生的失魂落魄,是因為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面,沒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現在的孔竹生,還來得及為父母做什麽。

即使默默無聞,即使不被知曉。

有了這些付出,他得以跟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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